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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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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百合〉

枯黃將草皮全數覆蓋,結了霜的枝頭,鳥站在上面腳都打著滑,晨霧還未化開,學生們睡眼惺忪著走進了教室。

今天陸綏講的是有關文藝覆興時期的作品,但在教學內容他做了相應的改變。

“我們可以忽略其中的宗教主題和精神,全心全意關註萊昂納多的藝術創造,欣賞其構圖處理之精妙,人物刻畫之深刻,空間表現之真切,以及整體的高度和諧。在這種寫實性與理想性高度統一的繪畫世界中領略種種勝過前人的藝術之美。

……

最近大家也許看到了很多Ai取代人類的話題,Ai繪畫會讓藝術工作者失去工作等一系列的言論,從而對自己現階段所學的專業感到迷茫。

這裏我想告訴你們一句話,好的藝術家模仿皮毛,偉大的藝術家竊取靈魂,簡單釋義就是糟糕的藝術家會毀掉他模仿的東西,而優秀的藝術家會把它變成更好的東西至少不一樣的東西,那麽你們認為Ai究竟是否能成為優秀的藝術家呢?”看著臺下同學們一臉迷茫的表情,他露出微笑。

“OK,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有多少人覺得學美術沒什麽用?”這樣直白的提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了頭,既然來了美院怎麽會覺得美術沒用呢?教授的問題多少有點奇怪了,不少的人暗自思忖。

即便在美院,如此需要活躍分子和離經叛道因子的學校,遇到老師提問也依舊緘默不語,應試教育可見一斑。

陸綏看著臺下無一人作答,便了然,提高聲量道:“繪畫,雕塑和建築其實比文字還要早,這些都是人類創造力的最初體現,如果說這些東西於現在而言並不能大幅度提高生產率,但並不代表它的存在毫無用處,自誕生以來,它們始終伴隨著人類,成為人類發展歷史進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如果世界少了這種被稱為藝術的東西,那麽人類作為創造者的形象就會有所減色。”

此話結束,掌聲雷動,就連平時低頭玩手機的學生們也紛紛擡頭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教授。

18歲考入列兵美術學院油畫系,22攻讀美術史論方向研究生,24歲拿到DFA,狂亦是有資本的。

在陸綏的課上擡頭率沒有百分之七十也有百分之八十了,年輕教授帥氣的臉龐,配上醇厚且有磁性的嗓音很難不吸引人,和其他地中海大肚腩ppt都是十年前的老古董教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且考勤上也不為難學生,他的課自然成為全校最難搶的。

陸綏的課之所以沒什麽人逃,純粹是教學手段大於個人魅力。

他的教學方式可以說是溫柔且暴力的,他的大衣裏常年放著一個小銀瓶,裏面裝著高濃度的伏特加,他不會每天點名,但凡超過三次沒來上課他就會采取一些手段。

如果是男同學,就會把他叫到辦公室,辦公室桌上還放著一張和棕熊合影的照片,把手裏的伏特加移到男生面前:“喝一口。”

起初男生還很不理解,直到一口烈酒下肚,火辣辣刺激著嗓子。

大家都被他純良無辜的外表欺騙了,惡趣味十足,想看小男孩辣哭的模樣,嘴裏是一句不提考勤的事,眉眼處還帶著笑,第二周那個男生準時準點就來上課了。

至於女同學他從不叫去辦公室,畢竟女生的出勤率在他這兒基本是百分之九十,餘下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姜既月的早八從來都是踩著點到教室的,嘴裏還叼著便利店的飯團,手裏還拿著酸奶。即便是看到老師她也還是不緊不慢的,大學生面對早八有著天然的排斥。

趕忙把手裏的飯團一股腦兒塞進嘴裏,早飯也就草草了事。

早上上的是專業課,素描畫的是中國傳統造型中的明代天王造像,這是美院造型基礎的傳統,中西融會,古今貫通的教學理念催生出這門特殊的課程。

在此之前他們要進行人像寫生,而今天正好就輪到姜既月當模特。

“把我畫好看點。”她對著嚴旭威脅著。

嚴旭不以為然,其實模特長得好看不算一件好事,過多的美化會導致失真,準確的型更難把握,敷衍得點點頭。

姜既月端坐在自然光下的椅子上,她的周圍圍滿了畫架,紙筆摩擦聲被耳機給過濾掉只剩虛弱的白噪音。

這種狀態在集訓時很常見,還有種夢回高考的既視感。

她整個人慵懶放松得躺在椅子上,嘴唇微抿,像是剛從柴窯中捧出的白瓷,仿佛風會慢慢冷卻瓷體的溫度,但又怕它在冷熱交替中碎裂。臉頰上帶著抹紅暈,那是空氣難以流通導致的。

“起來。”冷峻的聲音攪動空氣。

姜既月的餘光可以瞥見,陸綏的眼睛正在細細打量著她,暗自竊喜,當模特真的很好,不僅可以水上午的課還可以讓陸綏如此關註她。

嘴角擺動了非常微小的幅度,全部落入陸綏的眼中。

他一直覺得寫生之最簡單的,比起照片,寫生的畫面更具動態美,手上的線條不自覺變得柔和生動。

他也一直覺得模特或美或醜,與他而言毫不相關,只要把造型畫準關系畫對,自然就是張成功的素描,而現在他實在不忍心看著別人把她畫醜,便有了這久違的改畫。

周圍的學生也停下筆,圍過來欣賞陸綏的動作。

他改畫並沒有像別的老師那樣大刀闊斧,三兩下用櫻花橡皮擦個面目全非,而是極為體貼的在旁邊另起找一塊空地畫了起來。

碳條在他手裏仿佛生出了靈魂,輕重緩急行為出錯,就連和紙摩擦的聲音都不會刺耳,一種更為幹燥的共鳴。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僅僅是兩三筆,一個宛若中世紀油畫少女的柔和面龐躍然紙上。

明暗調子,色階的遞進都是婉轉動人的。

尤其是模特的神韻,慵懶中帶著一絲病態,從容自信中透露一絲緊張,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就被陸綏完全把握。運筆不斷,直到註意到姜既月的細眉短暫的微微一蹙。

他才開口:“模特休息十分鐘。”

當模特有一點不好,就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肩頸處會有明顯的酸脹感,尤其是對本就有職業病的美術生來說,自是雪上加霜,一個小時,姜既月的腿和肩膀都麻木了。

起身時由於重心不穩向前倒去。

而迎面,便是陸綏。

她的雙手直直地朝著陸綏身上去,碰到了僵硬塊狀物體。

陸綏的臉色由白轉青,後又瞬間染上坨紅。

姜既月雖然膽子大還暗藏小心思,但也不會這麽明顯,趕忙道歉:“學長對不起,剛剛沒站穩。”

陸綏扶了她的手臂一把,冷肅道:“現在站穩了,可以放手了吧。”

觸電般把手縮了回來。

粉紅同樣爬上了姜既月的耳尖,陸綏沒多留半分,轉頭就走了。

只留姜既月一人回味著剛剛的觸感,心裏笑道:才華、美貌、身高、身材但凡缺一樣,我都沒那麽喜歡。

“可惜,可惜。”可惜這些被我都知道了,陸綏我非要不可了。

勝券在握地搖了搖頭。

轉了一圈,看了眼他們畫得畫,雖說水平都很高,畫面完整造型基本準確但是始終沒有讓她特別滿意的,知道看見陸綏在三十分鐘內示範的,纖細的指尖觸碰紙面,都感覺在觸摸自己的臉。

隔著一張紙他好像讀懂了她的心,和他像老友般對話著,仔細看也只有他畫出了下顎處的那顆若隱若現的小痣,必定是觀察的很徹底很仔細了。

她笑了,嘴角翹起,眼睛也彎彎,整張臉一擡,像極了一只饜足的貓,驕傲又傻氣地舔著爪子上的毛。

“這幅畫我要了。”

嚴旭拱手,示意讓給她,也是對自己沒把她畫好帶有一絲愧疚。

陸綏並未走遠,這一幕自然印在眼中,渾然不覺笑意爬上嘴角。

她的眼裏有海,似是煙波藍,兩顆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鯨魚。

看到自己的畫能被人欣賞心情自是愉悅,但總覺得那個眉眼間狡黠喜不自勝的她更讓自己開心。

想到此處,他不免低頭,睫毛微微一垂,兩團火焰在他眼裏爭鬥,同落日餘暉墜入靈魂的水面,在心底瘋長的藤蔓被攔腰斬斷,自己現在還配不上,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繼續耽誤她,只希望不要陷得太深,不論是自己還是她。

他用力握拳,指尖深深陷進手心的軟肉中。

範畫沒有繼續,模特仍然保持剛才的姿勢,姜既月的目光被禁錮在那一處,只能用餘光偷瞄陸綏的行動。

陸綏今天早早就走了,她的眼神中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失望。

她將陸綏畫的剪了下來,覆上透明塑膜,小心的放在畫包夾層,生怕沾染炭灰。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珍視慎重地對待一副畫呢。

但那天後,他再也沒來過。

就連學校都沒人見過他。

自那之後,姜既月遇上了人生中最長的一個瓶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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